刘玉村:医疗如何回归本原

时间:2017-02-15 16:53:21来源:中国医院院长杂志作者:徐书贤
中国医疗卫生发展经历了从“缺医少药”到“看病难和贵”,从“见物”到“见人”,从“治疗”到“预防”,从“经济”到“文化”。当下中国的医患关系也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。

“历史是不断发展进步的,中国医疗发展到现在也取得了很大进步。那么现在医疗为什么要提回归?一定是在前进的道路上有了很多遗憾和不足。医疗现在是什么样子?要回归到什么地方去?哪个地方该回归?哪个地方该前行?这问题值得我们思考。”在第十届中国医院院长年会上,北京大学医学部党委书记刘玉村的话使会场的听众陷入深思。

他认为,中国医疗卫生发展经历了从“缺医少药”到“看病难和贵”、从“见物”到“见人”、从“治疗”到“预防”、从“经济”到“文化”的阶段。当下中国的医患关系也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。
 
看病是医患的交流互动
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有的也是不断轮回。但是自古至今,刘玉村认为亘古不变的是,“看病这件事情就是医生与患者之间的一种交流,虽然现在有了互联网,但还是离不开患者与医生之间的交流互动,这是根本变不了的。”
刘玉村上初中那年,一天肚子疼得直打滚,送到医院被诊断为胰腺炎,转到天津大医院做手术。住院45天间,每天见到的都是出院入院、降生死亡。他亲眼看着两张床之隔的孩子因肾功能衰竭死在床上,对于15岁的刘玉村来说,医院就是一个生与死进行较量的战场。“手术以后三天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,”父亲把火化的衣服都买好了,但他死里逃生,活了下来。“受尽了应该经历的苦难,因为被放了四根引流管,每天引流4000多毫升的液体。”当时有位进修的女医生问他:“小不点,你长大要干什么?”他开玩笑地说:“我要当医生,长大了也拉你一刀。”这是他作为患者与医生的对话。自此,他也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刘玉村回忆起来,那个时候从来没人用过“医患关系”这样的词,因为一说到“关系”,人和人之间就远了。“医生和患者之间总是有说有笑的,患者从没给医生送过礼,医生也尽心尽力照顾患者。住院的时候,常有护士推着我去阳台看风景。我那场大病又手术又输血,还切口感染,但最终却只花了300块钱,其他都由农村合作医疗负担,放到现在,就相当于30万了。那种状态才是医学的根本——人文关爱,当患者觉得医院里满是人情味时,他就不会计较花掉多少钱了。”所以,“我们的医改应该抛开技术层面的东西,更多地关注‘人’,而不是‘病’,这是我们要回归的地方。”
北京大学第一医院(以下简称“北大医院”)门诊楼一进门就会看到一句话:“尊敬的来者,无论您因为什么来到北大医院,您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,您都应该受到礼遇。”2012年,在北大医院新门诊楼落成典礼上,时任院长的刘玉村说,终于敢把这一句心里话写出来了。他上任六年,领导北大医院大力宣传、弘扬“厚德尚道”的核心价值观,宣传“水准原点”的医院愿景。他曾说,“我始终认为在医患关系的双方,医院和医护人员是主体、是强势方,我们的医院和医护人员应该有所作为。”
之所以在医院门诊楼写下这样一句话,刘玉村表示,除了提醒医院医护人员善待患者,另一方面要提醒患者注意“客人”的身份。他认为患者就医应该心存“敬畏”之心,“敬”是患者对医生要尊重;所谓“畏”,是代表着对自己身体的不安和担心。求医问药是中国自古以来留下来的一句话。作为医生,对患者要怀有仁爱之情,行为表现出来就是要救死扶伤。
他说,让中国的老百姓有尊严地、体面地在医院里看病,这样大家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。
 
狠抓医院文化建设
刘玉村在任北大医院院长期间狠抓医院文化建设,2006年,刘玉村从北大医学部副主任调任北大医院院长,他说,担任这家具有百年历史的大型医院的掌舵者,是“受命于北大医院的关键时期”。
当时,在北大医院之外,其他医院都在快速发展,而身处京城深处、距离政治中心最近的北大医院,却在人口、交通、地域、空间等方面遇到了种种限制。
在北大医院内部,随着上世纪80年代一批老专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,新的学科带头人尚未建立学术声誉,北大医院的人才梯队青黄不接。
如何让这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医院走出低谷重塑辉煌,是刘玉村上任后思考的第一件事。他给出的答案是:先文化,后经济。
北大医院的院训是“厚德尚道”,简称“厚道”。医生对患者应该厚道,院长对工作人员应该厚道,患者对医生也应该厚道。“我在任期间,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印在杯子上、名片上、玻璃上、院墙上的‘厚道’标识走进人们的心里,落实在行动上。”刘玉村说,“水准原点”是北大医院的愿景,这个标准通俗解释就是,其他医院在选择比较时,做到“像北大医院那样就行”。同时,他也希望北大医院的发展成为中国医院可解剖可分析的样本,“北大医院什么样,中国医院就是什么样”。
刘玉村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经表示,“我做院长,就三点做法,第一不能自私。人的压力往往来自于自私,如果我有太多私心、私利,把进药、基建、设备采购都抓在自己手里,那一定会背上太多压力的包袱。最好的方法就是权力下放,分散压力。第二是转换环境。可以用体力活动,比如打球等运动来缓解;也可以通过转换角色,比如坚持每周做手术来缓解。第三是包容。当院长6年,我只发过两次脾气。尽量多去包容别人,会让自己的心变大,做事不纠结。”
“我在任北大医院院长职位十年,亲自申请了很多项目和资金,但我从来没有管过工程。盖新楼有一个人管,修旧楼又一个人管,药事委员会和设备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是主管医疗的副院长,学术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是主管科研的副院长,我只担任了学位委员会的主任委员。我放掉了所有跟钱、权真正相关的权力,将权限全部下放。”
刘玉村说,在他心中有三条线,一条是红线,就是国家的法律。一条蓝线,叫道德和良心。还有一条绿线是人之常情,也就是人情世故。其中,红线绝不可逾越。作为医生,不是一点馈赠都不可接受,但要心安理得,前提是你没有违背道德、良心、法律、法规。因此,他认为,医生要把自己当作高于一般人很多的人。
谈到包容,他表示,一个单位千万不要只有一个声音,一位院长在任时,医院只有一个声音,这是很危险的。因此,当院长一定要包容所有的声音。
 
要看方向趟自己的路
谈到管理之道,刘玉村有自己的医院管理心得:“我们每一个人第一选择的是方向。环顾社会、世界和行业,脚下是否有路?如果没路,是否具备筑路的条件,是否因为没有路,要改方向?作为医院院长,你也要看你的医院有没有方向和路?如果有路,也不是我们沿着路往前走就行了,那是走别人的路。正确的做法是先看方向,然后去找路,没路修路,我就是这么过来
的。因此,大医院的院长要把看方向和趟自己的路当成首要大事。”
医改10年,“医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,这种代价就是医护人员的伤、残、死……”刘玉村说,当院长的要爱护自己的员工,要在一定程度上为自己的员工解除战时状态。不少医生上有老,下有小,有自身的各种承担。因此,院长要体谅医生。
伤医事件频发,医生健康值得关注。“过去10年,是中国医院发展最快的10年,但是医患关系没有做好,这是最糟糕的。”刘玉村认为,大医院下一步发展要符合转型期的国家整体形势。哪家医院能够找准方向,做好调整,哪家医院就搭上了下一步快速发展的列车。他认为“真正考验水平的时候到了”。
刘玉村十分关注中国县级医院的发展,他认为“县级医院是中国医院系统中最基本的构成单位,也是最贴近广大群众的最基本的单位。县级医院经营的好与坏,直接关系到患者得到的医疗服务好与不好”。
谈到当下的县级公立医院改革,他期待未来县级公立医院应该担重担:一是要把当地居民的常见病、多发病(包括肿瘤)留在当地看,要加强医院与之配套的专科能力建设;二是对心梗、脑梗、脑出血等急性心脑血管疾病要具备第一时间进行抢救的能力;三是县级医院在未来要做教育培训,建设成为有“文化”的医院。
刘玉村说,院长要有开阔的视野,找到医院发展的方向,需要用改革开放的精神来管理医院;同时,院长不仅要关注到医院的“事”,还要关注医院的“人”,人才是医院最核心的资产。作为院长会面临各种各样的诱惑,要保护好自己,保护好医院的科主任。
他关注新一代中国医院管理者的成长和发展,“我有点担心,现在这一批经历过苦难、有过建树的院长站在台上讲道理,做学问。那么接下来谁能支起业内的一片天,带领一个方向?我们这代人有自己的老师,可有时候回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没有后来人。因此,我们需要传承。”
 
医改路上响亮发声
拒绝执行医院与患者签拒收红包协议、主张公立医院应该开展特需医疗、希望通过优化医疗费用结构体现医护人员的劳动价值……在新医改的道路上,刘玉村总是在发声,他是各个学术会场的演讲明星,他的会场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。他会积极向相关部门建言献策,他会出现在健康节目现场为老百姓普及健康知识,他还在全国政协新闻发布会上替医生说话……他的话语是媒体追逐的焦点,也最能获得不同听众的共鸣。
“应该允许公立医院赚富人的钱,用医院20%的资源做特需,换回医院80%的收入。我们没有真正的渠道让富人大大方方把钱拿出来,我们把从富人那里赚来的钱补贴老百姓,这不是高尚的事吗?”
“我认为现在中国看病绝对难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,这种看病难是相对的。你非要找某个知名医院的知名专家,那能不难吗?不要再说看病难,而是要适应多元化的就医需求。但看病真的是贵,一个支架多少钱?一个起搏器多少钱?一放放好几个,放一个两个就算了,一下放五个?如果该放也就罢了,但真的该放吗?我想你们是清楚的。如果患者是一个卖了房子、借了钱来看病的人,我们于心何忍啊?”
“看病贵的问题,是定价的问题。见物不见人,这种状况应该改变,定价应该跟着人走。不要再根据机器定价,应该根据人力定成本。不改变收费方式,医生地位很难得到提高。”
“如果把天平一端的药费、检查费降下来,把另一端的医疗服务价格提上去,天平仍是平衡的,也就是说,政府和患者可以不多掏钱,同时优化了医疗费用的结构,体现医护人员的劳动价值。可以用降低的药品和检查费用补贴医务人员的劳务费。”
“我的大家庭中有好几个学医的,我总给他们正能量,从不过多地抱怨这个社会。我认为,过去的这些年,医生不受尊重,是这段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现象,总有一天,我们会走上正道,回归到我们的医疗本质,这个时间不会太长,这段历史会过去,我们会赢得人们的尊重,但需要现在的精英们,一批带头的人去做些什么。人受到尊重了,一切就好了。”
十年院长的经历,让刘玉村感慨良多。有人称他功成身退,有人说他华丽转身,他认为自己是心怀感恩,幸运为伴。
“医学的本质是‘甜’而非‘酸咸苦辣’。当初我选择医学,一路走来,幸运相伴。没想过上大学的人,成为我国第一个临床外科博士;没有从政经历,却在院长位置坐了十年;当许多人难以转身的时候,我转变角色任医学部党委书记,继续为医疗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。对此,我心怀感恩,感恩曾遇到的人和事,心中充满甜蜜。也只有懂得感恩的人,才能回归医学本质。”

他告诉记者,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一个场景,就是在北大医院的教室、病房、楼道里,有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,身边围着一群年轻的学生叽叽喳喳地提问,老者耐心回答着什么……这位老者就是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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